為何我們的社會盛產熟人性侵?原來是熟人性侵對施暴者太輕鬆方便了,只要完成性侵,整個社會都會幫他掩護。
5 月 24 日中午,清大學生 A 在自己的臉書上公開寫了一篇文章,關於她們一群女生要去台北參加大機盃,寄宿在朋友 B 男家發生的被偷拍事件。
A學生寫到,5 月 20 日當天,B第一個洗澡,輪到A的時候,她不小心把門上的掛鉤弄掉了,勾子太難安回門上,於是A看了勾子背面,才發現竟有個 USB 插孔。
A的第一反應是覺得新奇,畢竟朋友B家有許多高科技產品。但是這樣的新奇感維持不久,因為翻到掛勾正面,她看到了針孔鏡頭,以及電源開關。
A愣住了,她與其他女性朋友討論之後,一群人不知該怎麼理解這樣的事件,該懷疑朋友B嗎?如果是誤會,B會不會感到很生氣或丟臉?
其中一位女生查到這是掛勾式針孔攝影機,網路上就有賣。
後來大家為了確定,決定先看洗澡前進入浴室尚未脫衣的畫面確認事實。點開影片之前,B男承認,「其實⋯⋯是我錄的。」
最後,她們去警局報了案,也將事件始末寫在臉書上。
A學生說,「這起事件如果我不說,我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任何可能的受害者⋯(中略)⋯只希望不要再有人受害,對我來說就夠了。
如果有人覺得我們這麼做很殘忍,可能會毀了他的一生,我想說,不是我們毀的,是他自己毀的。
如果我不公開,對我來說當然最簡單,我不用擔心被報復,也不用面對輿論,省去超級多煩惱。但我會覺得我很自私,因為我只保護我自己,我只顧自己知情就好,我身邊的好朋友卻有可能再受害,我會助長社會的歪風,讓男性以為就算侵犯了女性,女性還不是不敢講。
權衡這些事的孰輕孰重,我認為我必須講出來。
當然我也有我一點個人的動機,就是我覺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很累⋯(略)⋯我的感覺真的很複雜,也很不舒服,這一切真的很諷刺。
我想說受害者沒有錯,不需要畏縮,不需要感到丟臉。我做這件事,不只是為了我自己,也是我受夠了社會的歪風。我不恨B,也不氣B,但我必須這麼做。」
防人之心不可無?這說法助長熟人性暴力文化
A學生和她的朋友們很勇敢,不僅採取法律程序報案,也將這起事件放在網路,誠實告訴大家面臨熟人偷拍,可能因為信任而產生的所有心理轉折與艱難,她鉅細靡遺地描述過程有其必要,這讓人們看見,熟人之間的性騷擾,甚或性侵,為何往往是報案的黑數。
然而網路上也有許多人批評 A,認為她們不該報案、不該公開,這樣做是「毀人一生」。
也是同樣的說法,造就了一個盛產熟人性侵的社會,熟人性侵對施暴者實在太輕鬆方便了,性侵受害者若現身說法,社會還替施暴者說話。
依據衛福部統計,台灣每年超過1萬名性侵害通報被害人中,約有近八成為熟人所為,例如情侶、前男女友、朋友、網友、同學、親屬等。
先不管熟人性侵的通報黑數,我們不禁要問,為什麼熟人性侵的比例這麼高?為什麼施暴者傾向於挑熟人下手?
事實上,性侵並非強暴者「管不住自己的下體」,超過八成都是預謀、或者事先有安排、試探和準備(Dianne F. Herman, 1988),就是等待受害者好下手的時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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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要對陌生人性侵,事實是你很難事先預謀與安排,如要確保計劃成功施行不會敗露,把陌生人當成對象,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成本非常巨大——對方不見得會在你預期的時間點、抵達預期的位置、可能做出超乎想像的反應、可能身上有武器、可能其實職業是拳擊手。可能性太多,風險太高。
而性暴力是少數必須暴露自己身體的暴力種類,尤其是露出生殖器,等於將自己的身體弱點暴露在外,這對施暴者來說也非常危險,必須透過策劃,謹慎將自己的生命風險降到最低。
最有可能被掌握行程、行事方式、個性與心理,了解最多資訊的對象,就是熟人。熟人性侵,失敗風險相對最低。
這也是為什麼熟人性侵的對象,容易是力氣不如成人的孩童、青少年的原因——不是因為每個強暴犯都是戀童癖,而是因為侵犯未成年的孩子,施暴者最安全。許多人以為強暴犯會找上兒童,是因為個人的戀童癖好,這使得社會容易把戀童癖和強暴犯聯想在一起,這聯想製造了一個盲點:只有戀童癖才有可能強暴未成年者或是兒童,可是事實卻非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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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兒童的性教育才如此急迫、如此重要,若持續把「性」當作不可談的禁忌,孩子會因為社會灌輸給他/她的性恥感而無法求救,甚至寧願去愛上施暴者,去告訴自己這不是強暴,只要我假裝我願意。
大部分的性侵都是熟人所為,真正的性侵不見得會伴隨暴力,畢竟心理和言語的脅迫對施暴者來說風險較低,熟人性侵因此較少訴諸刀槍武器等形式。施暴者也更容易自圓其說:「我沒有脅迫你,我只是說了幾句,而你並未表示不同意。」
受害者聽了這些話,愣住了,原來我沒有積極抵抗就是同意,他從此覺得自己也有錯、也從此不敢說。
熟人之間的性侵,一旦說出口讓施暴者現身,人際圈裡的信任關係也就難以維繫,受害者容易被人質疑「你其實是自願的吧」、「你另有所圖吧」。施暴者也很清楚如何利用信任、權力與資源,去扭曲事實給受害者抹黑,讓人站在施暴者這一方。
熟人性侵,真的對施暴者太輕鬆、太方便了。只要完成性侵,整個社會都會幫他掩護。
如果還要歸咎受害者「沒有防人之心」,就是踏入了熟人性侵文化的陷阱。
比起如何防範,我們更想問:為何這個社會盛產「熟人性侵」?
比起告訴孩子、告訴自己「如何防範」,我們更想問,為什麼這個社會讓「熟人性侵」如此容易?
性教育的缺席以及性的禁忌,讓人們產生對性的恥感;熟人性侵,讓受害者為了維護自己在人際圈的名譽,而不敢向人求救,這使得熟人性侵對施暴者的風險更低。
一個鄉愿的、喜歡維護表面和氣的社會,一個喜歡責問受害者「你為何沒抗拒?」「為何沒有防人之心?」的社會,一個喜歡檢討受害者的社會,更容易生產「熟人性侵」。
如何降低熟人性侵,有幾種方法:
1. 從性教育著手
性教育必須從小教孩子認識性,認識健康、合意的性的真正模樣。讓他知道「不論是誰」以性對你施加暴力,你可以不必害怕求救,因為整個社會都會支持你。
性教育也是預防人們成為施暴者,要孩子從小尊重他人的身體自主、性的自主,要人們從小知道,使用性的權力去控制與支配別人,是非常可恥的事情。
我們的教育卻恰恰相反了:我們避談性,讓性成為一件可恥的事;我們的教育以權力支配孩子,要他們服從權威,還沾沾自喜。
2. 建立讓受害者覺得安全的社會環境,讓他願意說
性教育也是面向成人的,當身邊有人遭遇熟人性侵,他要清楚這並非受害者「引誘」、「不自愛」所招致,受害者與其家屬並不需要因此感覺羞恥,不須害怕被自己的人際圈、被更大的社會印上名為羞恥的烙印,熟人性侵的黑數才有可能逐漸現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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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社會停止責怪受害者,當有更多當事人願意現身,當熟人性侵對施暴者來說「風險成本」太高,才會真正對施暴者產生嚇阻效用,也才能釐清熟人性侵的發生與原因。並且透過這樣的資訊傳遞,讓人曉得未來能夠如何預防熟人性侵的發生。